●刘茉琳

如果不是因为停了好些天的堂食，我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为了楼下食肆的重开感动。这家食肆的特色是桌上明火烹调，每到夜间，油烟一路蹿上来，不管我做多清淡的晚餐，只要开窗它就能给我家“加餐”。可是昨天晚上，当透过大落地窗，看到冷清多日的大堂里又一次变得灯火通明、人来人往，那让我讨厌的油烟，忽然就变成了可爱的人间烟火。

疫情三年，是否堂食一直是老广们判断本地疫情严重与否的重要指标之一。肠粉的蒸汽氤氲，炒粉的镬气热辣，煲仔饭、啫啫菜的瓦煲滋滋作响，海鲜池里的虾蟹挥钳生猛……这些都是老广们过日子的盼头。在广州街坊的眼里，也许最醒目的“地标”，就是一碗路边的牛杂三星汤，或者一排排挂在玻璃橱前的烧鸭白切鸡。所谓“食在广州”，除了指广州城中美食众多，其实还包含着更深一层的含义——要想“摆个心落肚”（求个心安），首先还得把胃安顿好。

在此之前，我已居家办公多日，除了带着女儿在学校值守可以吃饭堂，其他日子就是一日三餐做“煮妇”。街道管控之后，菜市场里虽然不允许顾客进入，但每个摊档却还在营业。隔着疏落的防盗门，老主顾们在门外大喊“喂！猪肉佬！”“喂！青菜姨！”“喂！清远土鸡一只啊！”“喂！白贝螃蟹靓唔靓啊！”档主们迅速地跑过来，隔着门与顾客互相一照眼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要多少有什么偏好，这都是多年日日交易培养起来的默契。

疫情暴发至今，我家物资从未匮乏：公婆寄烟台苹果，闺蜜寄秋月梨，女儿同学妈妈送江西脐橙，还有女儿他爹紧急扫货购回的一箱番茄、一堆鸡蛋，以及楼下小超市一直都有的“硬通货”可乐……虽然没有什么物资焦虑，我仍会每天晚上准时打开软件参加社区团购，各个网购平台都逛一圈，当天大家抢菜的速度基本上成了判断形势的一个指标。白天买餸（粤语方言，指送饭的菜），晚上团购，直到有一天猛然醒悟，以广州充足的物资供应，根本不会饿肚子，唯一纠结的只是吃哪种库存罢了……

时常在朋友圈可以看到住在低风险地区的朋友们生活图片，一家三口江边散步、草坪上露营，活泼的女孩子踩着滑板飞驰……感受到广州这个城市，对每一个普通人最大的善意和包容。小区里做核酸的时候，邻居们很自然地达成了共识：让上网课的孩子少排队，任何时候他们下楼就能直接到队伍最前面做核酸。外卖必须放在小区大门口的桌子上，有一天到了夜里十二点我突然看到一条短信留言，“嗨，我已经去你们小区送第二单了，你的餐还在桌子上，记得拿，冷了可不好吃。”这些小事总是使你感觉：人间值得，一切真好。

杜甫说：安得广厦千万间，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。除了“广厦”，人们还需要的，是同理同情换同心同德。所谓一个城市的幸福指数，不就是一个个具体的人，一餐餐具体的饭吗？街坊、烟火气，就是活在广州的幸福感。学者段义孚说这是无远弗届、没有距离感的世界，但物理空间的阻隔，却使人们倍感现实中相亲相聚的可贵，家人闲坐、灯火可亲，好友相聚、萌宠陪伴，一盅两件、烧腊菜心老火汤，这样的日子平淡却充盈。

这几天寒潮来袭，广州马路旁一树树的异木棉却依然在寒风中灿烂开放，这个城市的冬天几乎不会下雪，却仍有花信。我们有理由相信：冬天已经来了，春天还会远吗？